廢墟開出一朵花,亂世守護一畝田——《報導者》的媒體小革命 何榮幸
擁有34年記者經歷的何榮幸,記者生涯貫徹的三個核心價值為「社會關懷」、「媒體改革」、「調查報導」,並於2015年創辦《報導者》,為台灣第一個非營利調查報導媒體,提倡新聞應回歸公共性,強調媒體須服務社會大眾,而非商業利益。且藉由具深度的調查報導關注弱勢、揭露社會結構問題,並建立透明營運模式,開放讀者捐款與回饋,強化新聞與社會的連結。
何榮幸的媒體小革命
何榮幸兒時便想當作家,高中時期擔任校刊編輯,適逢白色恐怖,因莫須有罪名遭到安危秘書關切,這段戒嚴時期的經歷影響何榮幸深遠,成為政治啟蒙。
1985年,何榮幸就讀台大社會系,夢想由作家轉為記者。在大學時期習得社會學思維,深知結構性問題的重要。《人間雜誌》也在期間短暫發行,其主力為抒情的報導文學,報導不曾被報導的人,關心被社會遺忘、遭到剝削的弱勢人們。何榮幸於是深感媒體活得長久與否並非重點,而是留有重要影響力給後代,影響了未來《報導者》的觀看方式。
何榮幸在1991年任職《自由時報》記者,正式踏入新聞界。1994年發生自立事件.認為政治人物意見不應插手編輯,演變成首次記者自行舉辦並參加的遊行。1995年何擔任台灣新聞記者協會會長,有鑑於記者面臨政治、財團、黑道等威脅,無法發揮新聞自由,於是發起新聞界的反暴力威脅行動。何也曾發起新聞界倫理公約運動,希望記者自律,不受金錢誘惑。短暫創辦的《目擊者》也影響日後的《報導者》。
2000年何到《中國時報》任職,對調查報導產生興趣,這種報導須花費大量時間追查,挑戰權勢者不想被揭發的真相。2012年《中國時報》急速親中,何榮幸不滿《中國時報》對相關議題公器私用而辭職,後至《天下雜誌》擔任總主筆,繼續投入調查報導。
《天下雜誌》時期,何做出許多篇優秀的報導,如在陽明山國家公園的遠雄案、墾丁國家公園的悠活案,揭發建商違法土地開發,政府而後介入。也追查大直違法豪宅,以商業名目改建成豪宅出售。由於揭發困難,記者群曾扮買家以探房仲口實。報導刊出後,雖引起政府關注,幾年下來卻不見積極作為。2014年追查金馬海砂被盜採轉賣世界各地,因牽涉中國黑道,是最為驚險的一次經驗。這些調查報導,都對議題做了深度探訪,並持續關心環保正義與居住正義。
《報導者》的媒體小革命
何榮幸在2015年,深感媒體典範轉移,台灣嚴重缺乏獨立報導,決定辭去《天下雜誌》職務,創辦《報導者》。非營利的《報導者》,受到《ProPublica》與英國《衛報》影響,不接受廣告、標案、置入行銷,以優秀內容吸引大眾捐款的方式運行,所有捐款透明徵信並公布財報,以此確保獨立報導不受外力影響。也設有董事會,以防止政治財團入侵,董事們由各領域受敬重的社會賢達擔任,如收到100萬元以上的捐款,須經董事會審核同意方可接受。
《報導者》初期認為內容為王,以名人號召推廣,雖超過萬人以上點讚,但上線後首月捐款少得可憐。分析台灣捐款風氣,多數捐給慈善團體、社福聯盟、身心障礙協會等弱勢團體,當時台灣人認為媒體是社會亂源,不願捐款給媒體。縱使有好的內容,也因尚未累積知名度,無法順利獲得相應款項,於是須更努力讓讀者感動,改變大眾捐款習慣。
2016年開始,《報導者》交出許多篇精彩的調查報導,知名度因而擴散。像是《血淚漁場》,由印尼漁工死因疑點重重,追查出漁工被毆打凌虐、航海日記造假、遠洋漁業濫捕國際資源等議題,促使屏東地檢重啟調查,行政院會加強勞檢,台劇《八尺門的辯護人》也受其影響。《廢墟裡的少年》以兩萬名在「高風險家庭」下的少年為主題,花費半年時間,瞭解中輟生如何在貧窮世襲,無法跟社會接軌當中求生,也延伸報導韓國、香港與與台灣接住中輟生的差異。《新屋大火周年》系列報導同時存在天災人禍,消防指揮官出問題,讓火場內消防員無法順利逃生,影響桃市府調查消防員身亡真相。職人劇《火神的眼淚》導演也提及受報導影響而創作。《綁債.黑工.留學陷阱》關注遠從烏干達來台的留學生,揭露中州科大違法招募外籍生淪為黑工,後續教育部勒令停止招生,檢調起訴相關不法人員。
成立十年,《報導者》的努力被大眾看見,定期定額人數來到7,500人,捐款人數穩定成長。為發揮影響力,《報導者》也將內容授權國內外媒體,同步刊登重要報導。在沖繩專題報導中,《華盛頓郵報》與《報導者》合作,將《報導者》針對中國戰機與戰艦侵襲台灣海峽周邊的軌跡分析,轉譯成英文版與國際讀者分享。《報導者》在總統大選期間推出總統十問系列專訪,邀請《少年報導者》小記者採訪總統候選人,引起讀者熱烈迴響。在監督政府、促成改變,報告免費供讀者下載閱覽的過程,何榮幸也再次提及,一般記者追求的點閱率只是迷思,報導重點始終在於影響力。
網路新媒體不斷創新,《報導者》也在數位敘事下足功夫,於是報導漫畫、解釋型動畫、Live Blog、360 影片等媒介因而誕生。《急診人生》更是台灣第一個急診室新聞遊戲。也製作出立委儀表板,整理立法院第十屆第1至第7會期公報內容,經由文字探勘,找出現任立委最常發言的五大主題,讓民眾查詢了解。而這些資訊取之於社會,也用之於社會,《報導者》的各種新聞小工具,如「大事記」圖表產生器、「橫者滾吧照片!」皆開放讓民眾自由下載。
從一朵花到一座小花園
《報導者》持續發展多元媒介的影響力,除了製作Podcast 節目《The Real Story》、舉辦辦公室音樂會,為對抗抖音及小紅書,《少年報導者》因應而生。《少年報導者》主要對於十至十五歲青少年,提供深化的公民教育,以及少年媒體識讀,開拓未來讀者與捐款者。不同於其他兒少媒體,記者從現場帶回事實與真相,讓少年與大人同步關心相同的社會議題,並透過漫畫、遊戲及圖解新聞讓更為年少的讀者理解。也與央廣合作,推出十種語言讀報。亦有Podcast節目《少年報導者・誰來讀新聞》,與方君竹的影音節目《長大當記者》。
《報導者》重視與讀者交流的機會,除了鼓勵讀者投稿,也舉辦講座、讀者/聽眾見面會等活動。及舉辦贊助者大會,向北中南各地贊助者開箱報導者。為了長期培育人才,籌備「在地影像扎根計畫」,由專業攝影記者親自指導教學,帶領有志者學習新聞專業。《報導者》九年來榮獲超過190座新聞獎項,官方FB、IG社群發文影響力亦名列前茅。這些年也犯過不少錯誤,但《報導者》願意檢討反省並重新出發,也感謝嚴格的讀者與贊助者,提供改正的機會。
關於未來願景,《報導者》繼續做好獨立媒體的身分,也期許小額捐款占比提高,建立社會捐款給非營利媒體的風氣,由民間長出的公共媒體才能讓媒體環境更健康。亦推動健全勞動環境與培育年輕人才世代傳承,持續保有創新活力,讓《報導者》成為讓員工安身立命之處。
何榮幸至今仍相信文字的力量,盼能以報導改變社會,並在多元數位敘事的可能性之下,努力與時俱進。我們身處於假新聞充斥的時代,更須持續找回媒體公共性,重建媒體公信力。也希望民眾支持優質媒體,以免台灣民主向下沈淪,而民眾能做的,像是媒體識讀、事實查核、分辨假新聞,或是以捐款、訂閱方式支持優質媒體。期許大眾能「小時多讀者,長大歡迎成為報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