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是華人社會中重要的民間信仰之一,信仰之於人的生活具有支持、準則及歸依的方向,而「慈之一念」則是貫通道教的核心理念,強調保有慈愛的心來對待萬物。
李豐楙教授,首位因研究道教宗教理論獲得中研院院士資格,除了兼具政治大學名譽講座教授的身分,也是國內少數具有道士資格的國立大學教授,有人稱他為「博士道士」、「道士教授」,專精研究道教信仰、神話和儀式。本次講座李豐楙教授以「道教神話作為文化百寶箱」為主題,延伸說明道教「慈之一念」的體現和作為。
道教的「文化百寶箱」觀念
從許多經典文學作品中,能夠發現道教和華人生活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透過文學的闡述,能解讀出人們的生活行為和宗教間的連結,以及對天地的敬畏之情和追求心靈歸屬的渴望。
社會學家Ann Swidler提出文化就是一個工具箱,人們看待文化,就像一個工具盒或一套資源總集,從中自由選取運用組合。道教存在於漢人社會也像是「文化百寶箱」,在連綿的歷史長河中,道教的神話、人物、思想及行為等,不斷地被收納,或拿出來改造使用,千年歷史一直經歷過淘汰和留存的發展過程。
以「常與非常」論述道教信仰與生命間的關係
李豐楙教授潛心研究道教多年,提出「常與非常」的理論,分別就文化思維、語言文字的符號象徵、生活哲學和生命生存之道等面向,進行「常與非常」理論的解析與印證。
就文化思維理念尋找此一理論的線索,在干寶的《進搜神記》中,即可見其表述「怪異非常」的觀念,即將常用的語言予以抽象化,從而為古神話建構出一套義理架構,而特別彰顯其中的「非常性」特質。
以文字符號的象徵加以剖析,許慎《說文解字》說明六書中的會意,此一字源表示形象思維:「常」即如「裳」字,原本理解為「衣裳」之意,裳行而常則另有取義,專用於指稱「常服」,象示工作、生產的日常活動,此一社會生活的時間、空間即為常態之「常」;反之,「非常」則指工作時間之外,其服飾即禮服、休閒服,象徵儀式性慶典的節日與休閒。再將理論進一步用於觀察日常生活社會學,也可見穿著常服與非常服,即呈現不同的身心狀態。
信仰之意,人之所求者,無非是為了生命的安定與生存的安樂,道教信仰既與民眾的生活法則有密切的關聯性。古書記載:生命的繁衍凡有生產(正常的生命繁衍)與變化(非常性的生命繁衍)兩種形式,道教神話則傳承了漢代的氣化宇宙觀,認可生產之道和變化之理,使常與非常的生命繁衍得以互補,從而體現「道」的精神內涵。
道教一向強調性命雙修,作為追求生存之道,既有醫術為本的養生術、本草學,也有宗教性消災解厄的道術儀式。舉凡面對生存構成威脅的狀態,道教的社會、人生觀均以慈善、慈悲的心念出發,期使之導異為常,從而改變人的生命狀態,解決了人與人之間的怨念。
道教和西方教義的對話及本土三教合一的因應
從「常與非常」的概念出發,西方宗教學中的兩大教派:基督宗教與伊斯蘭教,在其教義中採取「神聖與世俗」的態度,兩者皆提出對於世界的建構,在二分法中存在著對立和共存關係;尤其近代強調使用心理學的思考,人凡有兩種意識狀態:有意識與無意識,此一相對觀念亦可對照「常與非常」。
道教在華人社會的長期發展過程中,先秦諸子在「哲學大突破時代」中揭舉憂世意識,從激發魏晉南北朝的亂世時期,在此之際面對佛教進入中土,兩大文化/文明彼此澈盪,終於形成儒、釋(佛教)道三教鼎立的局面。
儒家《禮記》確立的祀典禮制,將有功於民的先賢列於祀典,也將體現天地秩序的日月星辰、山川谷地均賦予祀典的功能/職能,在傳統宇宙觀建構出具有民族風格的祀典制,如此講究的神道設教,神道被當作一種教化工具及媒介。
佛教文化進入漢地後,也進行文化的轉譯與調整,道教因而吸收佛教的部分觀念:諸「劫」意識所形成的劫運、劫難等概念,發展形成以「化劫」為目的的宗教儀式。
貫通道教義理的重要觀念「慈之一念」
道教與道家之間的義理存在著內在的連續,此即「三寶」-慈、儉、讓,乃以「慈」為首。此一要義在當代哲學的詮釋中並未受到重視,卻是貫通道家與道教的核心理念,慈之一念表示慈悲、普慈、慈善、大慈等意。慈為陰柔之德,相對於陽剛之德,即如「上善若水」的水德,具有包容性、遍在性,此一柔弱之德帶給宇宙無限的生機;而「慈」的形象化則表現在道教神話中,崇奉眾多的女祖師、女神仙,如西王母、魏華存等俱是。
故道家的儀式不斷的推衍,目的都在尋求化解:人和自己、和他人、和社會、宇宙間的冤與罪,強調人之善端在起心動念之際,此一當下的「慈」心擴而充之,才有機會化解一切的報應問題。
從己到國,道教展現其普世價值的平安之願
李豐楙教授透過經典文本、歷史文獻、田野調查及實際體驗,研究道教神話、儀式對於民間社會的意義及價值。道教因其制度性的面向,而依循傳承千百年的經典傳統,卻又具有彌散性,得與民眾的社會生活規律相互對應,二者相與結合而密不可分,才能在華人社會裡形成重要的文化結構。
從道家的神話與儀式構成的宗教體制,皆可解讀從個人到社會俱有,如何體現其道家智慧,在漢人社會中建立其生存秩序。從「一己一家」的私領域來看,如早夭女子的民間故事和神話形象,重在消解其非正常死亡的焦慮;而面對命運的危厄,則是崇拜南北斗星君,使星辰/神家庭得以「神仙家庭」,既有星君就有星君夫人與斗姆,禮斗儀式乃為了祈一己一家之福,凡此種種均表現對現世的關懷;由此向外擴張至「一地一境」,從解土術至謝土儀,其儀式始終存在,即表現漢人社會對於土地倫理與生存秩序,尊重其自然生態的哲理,同時也維護聚落宜居的安樂和秩序;宋元時期以來貿易興盛的商業行為,出現資本主義社會的雛形,而民間生活的互動範圍也擴大到「一城一區」,面對財富具有追求之念,從而出現了正財神/武財神與左道的五通邪神,在求財信仰中反映人面對財富的矛盾;而從中古時期到李唐帝室,道教神話也為「一朝一國」而賦予天命的合法性,在劫難來臨之際,期待真命天子的出現,挽救民眾於苦難之劫中,故借由解除劫難以塑造王命的合法性。
道教信仰與漢文化社會密不可分的關係
道教是漢人創造的「民族宗教」,在民間存在著不容忽視的行動力,因而展現在「常與非常」的兩種生活型態中,李豐楙教授說:透過長期研究道教信仰,將道教文化映照於我們原先了解的漢人文化,方能對漢人社會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信仰,是一種信念、理念的實踐,乃是社會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體,故對道教信仰者來說,存有「慈心」的當下性,從而持續發揚「慈善」的精神,此一慈德展現道教作為「文化百寶箱」,其收納效應在歷代既出又納,形成此一本土宗教的特色,將傳統的宗教文化用於服務社會,帶來一種內在的超越力量,使之得以萬古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