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紀錄片導演李惠仁,曾學過服裝設計,後來轉讀新聞傳播,畢業後擔任過多家電視台的新聞攝影記者,現在是名獨立記者與導演,致力於透過調查報導的新聞專題和拍攝紀錄片,表達對歷史真相與社會公平正義的關懷,本週講座邀請李惠仁導演,對於自由與創意的想法提出他精闢的見解。
轉彎,重新思考記者生活
「2008年2月12日這天就像是我第二個生日。」那年,李惠仁40歲,也是連戰第一個孫子出生的日子。
當他看著各家新聞台的SNG車齊聚中山醫院,每節新聞前十五分鐘都是在播報連戰當爺爺、有多少達官顯要來醫院探望的新聞,讓他不禁思考,這是一則需要一直播報的新聞嗎?需要花這麼多資源在播報嗎?這些即時的新聞連線,究竟是不是民眾所需要的訊息?
於是,他決定離開十五年主流媒體的電視台記者生活,轉而做一名獨立記者與紀錄片導演,即使待在主流媒體能有穩定的待遇,但和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卻距離越來越遠。
在他的記者生涯中,李惠仁被警察逮捕過兩次。
第一次是1996年第一屆民選總統選舉時,另一次則是2014年318佔領立院運動,兩次被送入警局的原因,都是因為警察喝止他拍攝,但他都堅持著手中的新聞鏡頭持續拍攝,結果就被警察壓制送入警局偵訊。
在現場李惠仁問警察一句「難道我繼續拍,就要把我抓起來嗎?」檢察官訊問時,認為他是在挑釁警察,妨礙公務,但他認為這不是「挑釁」而是「白目」。令他不解的是,台灣並沒有一條法律說「白目」有罪,然而憲法第11條「人民有表現自由、新聞自由。」他只是做著一位新聞工作者認定的新聞自由範疇,在執行他的職責,但卻不明所以的被逮捕。
成立工作室,開始紀錄片拍攝之路
2016年他成立自己的「李惠仁電影工作室」,在辦理營業登記時,國稅局詢問工作室業務範圍,他「認真」的回應除了犯法的事情之外都做,最主要項目就是『罵政府』。
李惠仁笑說,他的「白目」從很小就開始了。1978年12月,國小三年級的李惠仁回憶,當美國總統卡特預告將與台灣斷交,在黨國獨立意識的那個年代,他用一句「美國第七艦隊不保護我們了」回應老師關於斷交心得,換來老師痛斥他為沒出息的東西。隔年《南海血書》由大學教授朱桂翻譯出版,文字來自於是朱桂的弟弟到南海捕魚時,在一個大貝殼裡發現一件襯衫,上面用越南文撰寫了兩千八百字的血書,記錄著1955-1975年越戰期間,北越難民受共產黨迫害逃亡人吃人,易子而食的悲慘故事。
在那個年代,每個人中小學生都會有一本,在學校要背誦、寫閱讀心得,演講比賽也常以此作為題本。當時,李惠仁一直存有疑問,一件衣服到底怎麼寫進兩千八百個字?在二十多年後,他以此主題追蹤拍攝紀錄片才知道,《南海血書》是政府國家機器動員的反共宣傳操作所虛構出來的新聞,《南海血書》是黨國強力運作政治神話。拍攝紀錄片後不到半年當事人即過世,讓他慶幸有順利訪問到當事人,即時還原當年的事實情況。
對李惠仁來說,從事紀錄片工作就是在紀錄國家的春夏秋冬,書寫社會的陰晴圓缺,他很享受因為紀錄片工作而沈浸在田野間的時光,能夠閱讀許多人的生命故事。
常規,是創意最大的殺手
李惠仁以自身和父親對話、NYU紐約大學教育學院的課堂作業和生活日常觀察經驗與我們聊「觀察」與「創意」。
我們時常尋求框架來完成事情,將自己侷限起來,少掉很多探索與好奇。但好奇心對創意來講非常重要,因為好奇,會促使你去做很多的觀察,因為觀察,便會開始思考、揣測、驗證想法。創意發想從觀察開始,譬如聲音,你有分辨過計程車跳表、悠遊卡身份識別聲和方向燈的聲音嗎?他建議每個人都應該要把「觀察」當成生活習慣,在生活中尋找創作的養分,讓「創意」也能潛移默化變成一種習慣。
為什麼會談到觀察呢?李惠仁這幾年致力在調查報導的專題紀錄中,而調查報導的過程,很多就是從觀察而來的。
不能戳的秘密紀錄片,一層層揭開你所不知道的事
《不能戳的秘密》系列紀錄片,是李惠仁重要的紀錄片調查報導作品。2004年台灣爆發H5N2禽流感疫情,官員卻隱匿疫情說是候鳥將病毒帶進台灣,但這與導演所知道的事實不同,於是他展開一系列調查,去查清楚雞隻是否死於禽流感,並與學者學習解剖,他解剖超過200隻死雞,採取器官檢體,到實驗室檢驗。
2011年完成紀錄片《不能戳的秘密Ⅰ:政府病毒》,總共花了六年的時間,跨越藍綠兩黨執政,以各項證據來戳破官僚體制謊言,揭穿農委會隱匿「高病原性禽流感」疫情。
紀錄片揭發之後,農政單位發動相關人士對他的指證提出質疑,對檢驗正確度提出高度懷疑,攻擊挑戰李惠仁的行為,但這反而促使他開啟第二部曲《不能戳的秘密Ⅱ:國家機器》的拍攝紀錄。兩年間,政府單位與導演之間多次來往交手,無論是相關單位不願承認的國際組織檢體研究報告、或是提出不能錄音錄影的採訪回應,直到最後許多證據擺在眼前,才讓農委會正式承認台灣有禽流感的疫情,並成立調閱委員會,重啟研究調查。
在這段和農委會交手的調查過程中,2004年台灣和泰國同時爆發禽流感,當時泰國的疫情比台灣嚴重很多,但經過泰國政府有效率的撲殺阻隔,2008年後便不發生疫情,然而在台灣,病毒卻已進入環境在地化,難以根除。
今年,導演將推出《不能戳的秘密III:官官相護》,再繼續延伸相關議題,從一篇被鎖了3年的博士論文談起,談學官如何利益交換官官相護,上下交相賊。
他強調新聞自由是民主國家中重要的言論保障權,調查報導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搜集資訊、驗證資料正確性,揭露那些應被大眾所知曉的事實,如同1971年越戰報告書,雨果・布拉克大法官為新聞自由定義所解釋的一段話「只有一個自由不受箝制的新聞界,才能有效揭露政府欺騙的手段。」
在自由和創意間開展更寬廣的民主之路
台灣民主化30年,但仍有絕大部分的人置身事外,民主的深化仍有很大一段努力的過程。就一個民主國家來說,立法院是最高的民意殿堂,應該是帶領國家往前走的地方,而現在卻是我們口中藍綠惡鬥的舞台,甚至有許多立委連高一公民課所學的立法委員法定職權有哪些都不清楚,在邁向權利和擁有權力的這段路上,我們所感受到的很多都是擁有權力者的傲慢態度。
談及我們所擁有的自由、創意,李惠仁深耕在公民記者、調查報導紀錄片導演的這條路上,即使各政黨來找他參與不分區立委的選舉,他仍堅持自己要在體制外,才能不受框架、更透徹地看清楚所有事情,實踐理念。最後,他以一句話作結「民主是條蜿蜒曲折的道路,自由的邊界必然不會規矩。」勉勵同學要保持著批判性思考,持續在民主推動的路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