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人文講座邀請知名學者與作家—淡江大學中文系榮譽教授曾昭旭,與我們談談「自由」、「愛」與「人」。曾教授專精於新儒學、宋明理學,擅長從傳統文化角度詮釋人生智慧、人生體驗、人情世故和兩性關係,相關著作超過四十本,學養相當豐富。隨著曾昭旭教授的引領,一起觀照內心,進入哲學討論,思索如何看待人之所以為人?
集體憂鬱的危機世代
談及人之前,先聊聊當下世界與人的整體狀態。
延燒已超過一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讓人活得越來越不快樂,揭發出許多隱藏在社會生命底層的陰暗和苦痛,連世界第一強國-美國,在疫情當下,因為沒有醫療保險,超過千萬人沒有本錢生病;經濟的停滯,有人可能永遠失業,許多基礎建設已落伍,貧富差距、相對剝削感、種族歧視等等問題一一浮出,美國民主的運作也岌岌可危。在其他強國甚至是第三世界的情況也是危機重重。疫情導致了許多心裡的負面能量,封城和禁足政策,也讓家暴率、離婚率暴增,憂鬱症就診率增加。
「憂鬱症」是二十一世紀的主要疾病之一,聯合報曾發表「幼憂鬱世代」專題報導,討論到青年憂鬱症好發在15與18歲,即是經過高壓的升學考試之後,屬於生命內在長期累積的病症,各大學心理諮商輔導的人力資源明顯不足。
現代醫學在探討癌症病因的發生,除了熟知生理上的影響,如人體老化、不良生活飲食作息等,許多人忽略的是,原本的細胞發生變質,由正常的細胞變成癌細胞,內在的心病,也是引發癌症原因之一。
無論是憂鬱症還是癌症,情緒和身體病痛有很微妙的關係,藥物的治療屬於控制和緩解,只能做為輔助,若要找尋治本之道,就是直接去面對自己的心靈,心病只有自己可以療癒。加上現代科技經濟發展,生活物質豐沛,人很能和機器產物打交道,卻不知如何與人相處,造成人際關係疏離、心靈寂寞苦悶。透過數位符碼傳遞感情是無法真正產生意義的,反而會時常覺得孤單,普遍產生「活得不好」的憂鬱心態。
情愛與金錢的心理不滿足
究竟為什麼會「活得不好?」那是因為不知道怎樣才「活得好!」
從談「心」的人際關係「情人」來看,現在情人相處總是依賴著各種外在娛樂節目的刺激,整個世界都虛假節目化 真實的人生因此離我們越來越遠,然而,戀愛是真正心靈開放健康的人之福利,情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談心而不是靠絢爛的佈置和節目來填補心靈黑洞,彼此心靈不對望,無法真正獲得安定與踏實。
資本主義社會的價值觀,以「金錢」作為人生最高的價值衡量,總以為有錢就會快樂,但有錢真的就快樂嗎?當你沒有一百萬時,你只缺了一百萬,但當你擁有一百萬時,會想著要一千萬,所以便想著缺了九百萬,夢無限升級,永遠不會滿足於現況,越是努力打拼想要得到更多,匱乏感就越大,內心承受的壓力跟著提高。
人到底是什麼?
人的概念與認識長期被誤導,許多描述人性用詞都是負面的,難道只有壞的才是真實的?因此我們需要重新來認識人,尤其是最重要的人—「我」,也就是暸解自己。
人是近代西方文明近五百年強勢的文化,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啟蒙運動時期的核心內涵為「科學與民主」(賽先生Science與德先生Democracy),價值保持中立,不問善惡、好壞、美醜、不問事實是什麼?不涉及人的感情,只做理性判斷和客觀解釋。
在這樣的文化籠罩之下,很自然把人當成動物,用分類法的角度來認識,以生物學的定義來解釋,但人與其他動物最不同的特點就是完全直立而無毛,也就是「人類」。但要認識「人」只通過生物學的系統是不夠的,要跳出陷阱用全新角度眼光來看人,不只是「人類」。
東方最早提出不同概念的是孟子,孟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人和禽獸只有一點點的差異,那個差異就是人最高貴和特殊的「道德思想」。人與動物最大的不同是在於「心」,只有人有心,所謂的心不是身、不是腦,是身體以外,不受大腦操作理性。那心的本質是什麼?心有不同表現法,用宗教思想解釋,佛教稱為佛性、基督教稱為神性,儒家則稱為善性,只有人有心的自覺,而人之所以為人並非「人類」正是因為有這個「心」。
我是誰?我是什麼?
在曾教授逐步引導下,將對於「人之所以為人」的思考推進到是因為有「心」。繼續深入探討兩個問題:「我是誰?」「我是什麼?」 曾教授以自己為例,「我是淡江大學榮譽教授」、「我是男人」、「我七十歲」,這些稱謂、名字、性別、年齡,都只是一種拼湊出來的概念符號,代表著某一「類」集合裡的分支,只用來稱呼,沒有意義和內容。
要回答「我是誰?」,唯一的答案就是「我是我。」當自己能夠說出「我是我」的時候,能先標舉出自我存在,但先不問內容的一個立足點(位置),在哲學上,我便是一個主體性,一個宇宙的中心,以自我為中心,形成一個自己的世界。
為自己設下立足點後,再進一步了解「我是什麼?」,我是一個依據人性內在本質、通過人道去發展創造出來僅屬於我的「人」。如同《史記・列傳》記載著不同人物一生中最值得紀錄的兩三件事,每一個人一生能有兩三件事具有永恆性,便能真切的代表著「我」存在著。教授反問同學,你這二十年左右的人生,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呢?有沒有用心去覺知那個自我?
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做為一個人的學問,把丟掉的心找回來是必要的條件,從生活中活出自己,在弄清楚人與人性,只有找回自己,才有中心,有中心主體性和最原始的純真,才不致迷失於大千世界。
自由與愛,人性裡真正的永恆存在
理解心、理解人、理解我與我是誰,最後我們回到人性。人性的內涵是什麼?人真正要的又是什麼?曾教授破題回應,真正永恆的人性內容是「自由與愛」。當人是自由的,他便是真實存在,因此「自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第一要件,匈牙利的詩人裴多菲曾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每個人都希望是自由的,有滿滿的愛。
自由意志是人性的基礎、神性的核心,是一個弔詭的概念,看似矛盾其實有道理,又不能明白定義,舉例來說,假設一個人基於他的自由意識,而選擇放棄自由,請問這時的他算是自由還是不自由?基於他的選擇結果,他是不自由的,但他之所以放棄自由正是基於他的自由意識,所以他還是自由的。以此得證,人是從頭到尾皆是自由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不要怨怪他人。
而「愛」是自己創造別人搶不走的,人與人之間通過「愛」聯繫我與非我,愛所創造出來的意義、價值和尊嚴總名為「善」。曾教授舉例論證,持性惡論者認為天下沒有一個好人,唯一的好人是自己,因為我善良,所以人善被人欺,自己是個受害者。持性惡論者其實是因為自己心受傷了,因而對比出所有人都是惡的。指責別人沒有用,只有療癒自己,才能讓自己恢復完整自由又良善的心。
我自由我愛故我在
藉由同學的提問,曾教授總結今天的哲思探索,人之所為人和動物不同,是因為有心有自覺,心是一種自由的開放能力,不受任何條件限制,擁有超越愛的能力,只有擺脫壓力束縛感受到自由和不公不私的愛人才能覺察到心。
心是主體自我中心,自由和愛是自我主體的表現,哲學上稱之為「用」,主體不可見,無法描寫紀錄,要遇到現實中的機緣際遇,表現出自由和愛的功能時才能找到心,兩者合一,才能完整自我的存在,使得人之所以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