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無窮——蒐藏癖的自白|李家維
「幾十年的古生物學研究,知道了地球幾十億年生命興衰的節奏,怎麼樣留存著現有生命的多樣性是我新的興趣。」——李家維
出生於澎湖,清華大學生命科學系教授李家維,亦是《科學人》雜誌總編輯,熱衷於研究蒐藏化石、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宋朝神佛像等各種古文物,為了集中這些收藏品,更在南庄山裡建造了玻璃屋,用以保存他多年來的寶貝。今天的大唐人文講座,李教授將分享他包羅萬象的蒐藏品,以及從中考究到的故事。
從貝類踏上蒐藏之路的起始
從小在澎湖海邊長大,住家的圍牆多用咕咾石(珊瑚礁遺體)所砌成,會嵌著不同的貝類,撿拾貝殼是他最大的興趣,對貝類有著無比的著迷。講座開場,就從貝類蒐藏談起。
遠在大洋洲的索羅門群島,由超過一千座小島所組成,李教授其中一件蒐藏品,是當地人撿拾海邊的鸚鵡螺殼,經過手工雕刻打磨,再嵌進木盤中所成的精緻作品。這樣貝類鑲嵌的手法,稱之為「螺鈿工藝」,中國於明朝時發展到最極致,產出的作品精緻無比,進而影響到日本、韓國與越南,都在流行螺鈿工藝。
教授的蒐藏品不單只有單顆貝殼,或是保存極為良好的作品,有些為破損的也讓教授愛不釋手,從破損的痕跡去研究古代製作的過程、手法,更能滿足教授的好奇心。
藏在化石裡的秘密
時空場景轉換到二十多年前的雲南、貴州一帶,一次機緣下,李教授遇見了中國科學院古地質生物研究員-陳均遠,他長年專注於化石考古領域,是帶領他進入古生物世界的關鍵人物,兩人共事十幾年一起探索古生物的考古奧秒。
講座中教授分享「貴州小春蟲」和「海口蟲」兩個重要的化石考古發現。起先在貴州為了研究六億年前是否有生物的存在,採集近100公斤的石頭,將每個石子打磨成一顆顆圓形的小圓蛋,質地十分堅硬,果真發現動物細胞分裂產生的磷酸鈣化石,是目前已知最古老的動物化石,將過往認為最早的化石是五億四千年前萬寒武紀時期,往前推論到到六億年前,引起國際期刊和紐約時報頭版報導的重視。
陸續又發現兩側對稱動物「貴州小春蟲」的演化痕跡,「貴州小春蟲」的大小大概是肉眼勉強能看到的一個小點,有口、腸、感覺器官,可以主動追尋獵物,是地球七億五千萬到六億年間長期冰凍之後回春後才出現的動物,被相信為最古老的兩側對稱動物。此項重大的發現,獲得美國NASA的支持,持續在考古研究當中。
另一個重大發現是魚的祖先「海口蟲」,挖掘許多保存完好的化石,經研究分析發現它有完整的脊椎等構造特徵,被視為是脊椎動物演化的重要發現,推測海口蟲可能是最原始的脊椎動物,最早出現在五億兩千萬年前。一張張化石照片,與模擬的3D動畫實體圖,讓在場的聽眾都大開眼界,頗為驚奇。
對化石研究的著迷和好奇,教授還分享了他不辭辛苦遠赴澳洲鯊魚灣尋找「第一隻眼睛」以及目前已知最古老珊瑚化石-橫板珊瑚蒐藏品的過程,對於能夠保有歷史感的蒐藏,是最讓他心滿意足的成就。
青銅器、酒器與香器,各式器具工藝賞析
青銅器、各式酒器和香器是教授眾多蒐藏種類之一,他對金屬製作技術歷史與研究也頗有涉獵,隨著蒐藏品的分享,我們從遠古時代來到中國文化四千年的青銅器時期。
金屬最早是歐洲發明出來的材質,四千年前才傳入中國甘肅,在齊家文化發現青銅刀的使用證據,夏商周的青銅器時代,人們開始用青銅器具雕琢玉器;其後技術不斷精進,周朝時鐵器的出現,讓青銅器在戰國過渡至漢朝之間,開始可以被雕刻,並有將金銀銅合金(又稱「戰國金」)、白銀等鑲嵌到銅器上,做出「錯金銀」的青銅雕塑的技術。
李教授喜愛品酒,也透過酒器工藝享受酒的美好,無論是商朝的觥、西周的卣、尊,呈現的不只是一種品飲的工具,更是一個朝代的工藝展現。
三年前的墜谷意外,教授渾身是傷、眼鏡也損壞,超過32小時等待救援的時間,讓身在山谷中的他,在視線不良的狀況下,嗅覺變得更為靈敏,聞到許多天然氣味,也因此迷上沉香,進而開始尋找中國歷代品香用的香器,欣賞香器上精緻的造型、使用古物品香,彷彿走入當朝人的香堂,與之對話,感受香薰帶來的寧靜和安定。
人像、神佛像,存在於文化裡的迷人樣貌
唐代是歷史上經濟、文化社會發展最為繁榮燦爛的時代,出土文物個個細緻精彩,也是教授頗為喜愛的時代。
當年意外之後,為感謝清華大學的同事的奔走搜救,將蒐藏的部分唐代器物如唐三彩天王、孫思邈木雕神像、彩繪俑等贈與清華大學,但送出之後看了開心,心裡卻空虛,故而繼續尋找尋求各種方法,從各地又取得110尊同一個墓出土的彩繪俑,每個俑的表情都不一,做官的、雜耍的、販夫走卒等各類人種都有,表情豐富、身姿百態,保存良好的礦物彩,歷經千年依然不褪色。
雖然教授本身為無神論者,沒有信仰,但他相信人這個物種,很有可能是帶著宗教觀來到世界的,對天地神明的想像和膜拜,創造了人類最精華的一部分,對安定人心也有著重要的存在意義。人生總會發生些無法解釋的事情,加上對神鬼感到好奇,教授決定走入禁忌,開始蒐集神佛像。
從中國帶回來的宋代西南洞窟佛、唐代古廟的木雕佛像,還有台灣廢棄廟宇的孫斌、鬼谷子、玉皇大帝...等,都是教授的蒐藏品。身為科學家,教授總能對文物產生各種想法,他想知道神像工藝是怎麼拼接起來的,便突發奇想幫神像做核磁共振掃描,從各角度的立體穿透圖,看見從古至今的組合與修補痕跡。
植物保種的使命與責任,友善面對生命世界
讓教授最開心和在意的蒐藏,是從2006年開始打造的「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裡珍貴的各種植物。
當今世界正處於地球暖化、氣候變遷的大滅絕變動邊緣,保育植物永續多樣性,是教授這幾年致力的目標,更曾受外交部與國合會的支持補助,在2018年與國家地理頻道合作,深入索羅門群島雨林採集瀕臨絕種的龍爪蘭。
「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有29位全力投入的研究員,建造17棟花房,就像博物館一樣的控管著各類植物,擁有世界各地三萬三千種以上的植物,遠超過英國皇家植物院的一萬八千種,是世界上最豐富的植物蒐藏,承擔著保護地球物種的重責大任。
永保好奇,活在當下
高齡90歲的唐松章董事長在講座最後,更盛讚李家維教授的演講穿梭古今、時間跨度數億年,讓人的大開眼界、獲益良多。對於每種蒐藏品,李教授都充滿著熱情,猶如行走的大百科,永保好奇心,對於人事物背後的歷史與故事如數家珍,每每談起驚喜之處,眼裡總散發著光芒。
墜谷意外平安獲救,李教授視為一次重生的契機。對人生始終抱持著活在當下是最重要的,世界如此遼闊,有許多吸引人事物,想去的地方還很多,無論如何,活著最重要,就賴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