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一定聽過中國經典四大小說名著之一《紅樓夢》,不過你對於這本鉅作了解有多少?
本週崇友人文講座邀請到清華大學歷史研究所的黃一農教授,他在結合大數據與文史領域的研究上有相當豐富的經驗及成果。今天教授要帶領東吳的同學們了解傳統與科技結合的「e考據」研究法,以不同的角度探討《紅樓夢》中物質文化的呈現與潛藏意義。
一開始,教授詢問同學有多少人看完《紅樓夢》?不出意料的,舉手的人寥寥無幾。多數人都聽過《紅樓夢》,不過理解範疇僅限於課本或考試的內容,真正能深讀完的人不多。若是有讀過《紅樓夢》的人,也大多比較關注在劇情發展,不會特別探究文中的器物、服飾、環境及陳設等。黃教授在投入研究後,認為平常這些容易被忽略的細節是讓小說情節畫面感更為立體的重要基礎,這也讓他開始著迷於找出這些不曾被重視的歷史資訊。
善用大數據檢索法,解決歷史難題——以「兩星沉速」與「戥子」為例
我們身處在科技發達的時代,取得資訊的管道多樣且容易,有大量的資訊考據,更能幫助我們深入研究,解開歷史的難題。講座中教授透過案例分享,逐一剖析在文本研究過程中所得出的發現。以書中第四十三回「寶玉祭金釧」一文為例,來尋找關於「兩星沉速」與「戥(音同等)子」的細節。
"寶玉方勒住馬,回頭問茗煙道:「這裡可有賣香的?」茗煙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樣?」寶玉想道:「別的香不好,須得檀、芸、降三樣。」茗煙笑道:「這三樣可難得。」寶玉為難。茗煙見他為難,因問道:「要香作什麼使?我見二爺時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 一句提醒了寶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個荷包來,摸了一摸,竟有兩星沉速!"
這段故事主要敘述寶玉原本欲買高級稀有的香祭祀金釧,經小廝茗煙提醒從隨身荷包中摸出了「兩星沉速」的對話與場景。有基礎的文學閱讀素養,可初步判定「兩星沉速」即是一種香,但關於這種香再細節的資訊就無從得知。
教授透過關鍵字於大量數位化的文本中搜尋,在明末畢自嚴的《度支奏議》、周嘉胄《香乘》裡都有發現「沉香」、「沉速香」的詞,重複驗證得知「沉速」是指以沉香、速香混合而至的香料。
解釋了「沉速」,那麼「兩星」要如何解?教授判斷「星」應該是一種單位,但在其他文學紀錄中能否找到相同用法加以佐證?只以「星」單字檢索可得大量的資訊並無助於分析,加上量詞後,以「一星」、「兩星」、「五星」等進行考究,從文士陳繼儒、紀昀、王芑孫的作品中,皆得證「星」可用於單位解釋,在《金瓶梅》、《笑林廣記》中又進一步發現,「星」等同於「錢」的銀量計算單位。
因此教授也將這個解釋重新帶回《紅樓夢》印證,在一場要付給看診大夫銀子的畫面,我們能讀到:
"「這人新來了一次,須得給他一兩銀子去。」寶玉聽說,便命麝月去取銀子。……二人來至寶玉堆東西的房子,開了螺甸櫃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卻是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纔看見一個小簸籮內放着幾塊銀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銀子,提起戥子來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寶玉笑道:「你問我?有趣,你倒成了纔來的了。」"
婢女麝月拿著戥子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讓人有了手持工具秤重量的想像,那麼「戥子」是秤重的工具嗎?究竟現在能否找到實物來瞧一瞧廬山真面目?
教授笑稱,為了找尋「戥子」的答案,除史料研讀,拜科技之賜,他透過購物網站入手來自各個店家共十幾把戥子,大概是台灣最大的戥子收藏家了。每把戥子的外觀、材質都不同,有長得像湯勺,也有像中藥藥材秤,當時戥子上頭的刻度單位(星兒)也沒有標準化,是依個人習慣量身打造的,這樣的差異性豐富了研究內容,對於戥子的使用方式、用途能夠用實物比照文本有更全面性的研究和考證。
(中國古代的戥子)
傳統文史考據與「e考據」雙管並下 尋找更多的文史解答
教授接著又舉出幾個在大數據檢索輔助下考究的場景和物品。例如:元妃抵大觀園省親使用的「曲柄七鳳金黃傘」所象徵的地位、在不同抄本中釐清鱘鰉魚進貢賈家數量最正確的解釋,以及賈家使用各式貴重毛皮(秋版貂鼠昭君套、黑狐皮、鳧靨裘)製作服飾所代表的奢靡和氣勢。
此外,教授也對《紅樓夢》作者曹雪芹鮮為人知的造風箏技藝有一番研究。多數人對於曹雪芹的認識或許僅止於作家,但透過紅樓夢裡描述丫頭們放風箏時提及的專業術語,可推測曹雪芹應是製作風箏的行家。教授藉由大數據資料檢索,追查民間藝術家孔祥澤《廢藝齋集稿》手抄本的脈絡,再嚴謹比對紅樓夢中的描述,證實了《廢藝齋集稿》正是曹雪芹所著,破解了多年未解的懸案。
古籍e化資料庫的建立,提供文史研究者更輕巧完善的資料蒐集方式,讓文字之間獲得印證,透過不斷的提問、爬梳,一層層地將陌生名詞推砌,讓文字不只停留在平面的想像,而是如浮雕般生動地浮現於眼前。身處在網路世代,大數據讓學者不再需要長時間埋在書堆研究,而是可以更快速、更有系統查找資料,並找出之中的連結,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里程碑,也進而讓研究邁向更高、更深的層次。